2014年2月26日 星期三

給愛一個自由呼吸的空間


“如果你看不順眼,就跟我滾,馬上滾!”爸爸像一隻怒吼的獅子對著媽媽大聲地吼叫。我聽得心快要碎裂,沒有勸他們中的任何一個,跑到奶奶的懷裡嚶嚶地哭了起來。

深夜十二點,爸爸偷偷地跑到我的床前小聲地說:“葉兒,你去勸勸你媽。”他用手指指了指客廳,示意我起來。我光著腳丫,趿著拖鞋畏手畏腳跑到媽媽身邊,像一隻替罪的羔羊低著頭,“媽,爸叫你別生他的氣,早點睡,相互體諒一下。”說完我頭也不抬,電腦椅重新鑽回到被子裡。也不知過了多久,一滴晶瑩的液體從上空掉了下來,打在我的臉上,溫熱滾燙。接著一隻溫暖的手把那滴淚抹了開去,是媽媽,她的傷心悄悄印到了我的心裡。

第二天清晨,媽媽一手拖著行李,一手牽著我的手徹底離開。離開了我在此生活了八年的家。秋風勁吹,衰草連天,我與媽媽走在去外婆家的路上,有一種如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悲壯。

地方一換,我的學校也跟著易位。在新的學校我遇到了表情冷漠內心堅強的倩倩。她有一雙烏黑晶瑩的眼睛,時不時撲閃著蝴蝶般的靈巧與迷彩,她最大的長處就是沉默寡言。這一特色讓我奇怪,我發誓要把她弄得說話,不然,誓不為人。

放學後,我常常跟在她後面,看著她那兩條溫馴的羊角小辮在風中輕擺,我就想幫她梳更漂亮的髮型。她問我居哪兒,我說在你家附近。她也不細問。每次看她入屋後我再獨自回家。時間久了,她才跟我說起她的家事。她的媽媽跟老外跑了,爸爸也忙於公事很少管她。沒來由我們有一種同病相憐之感。

一個大雨滂沱的星期六下午,她邀我去她家玩。深門宅院,典型的歐洲風格,氣勢逼人,如同來到異域它鄉。我暗自驚訝,驚訝中不乏羡慕。她的臥室闊綽,佈置得像我夢中的宮殿。床前一個大大的書櫃,裡面五花八門的書應有盡有。我說:“倩,要是我有你這樣的臥室,還有這麼多的書看,我絕對生活得很幸福。可是,你怎麼常常會悶悶不樂?”她歎了一口氣說,有這麼多東西有什麼用,爸爸媽媽不在一起,他們都沒心思管我。

我的心一下緊縮起來,對她生出纖細綿長的憐憫之情。她說:“爸爸收到一個請貼,去了一趟夜總會,被公安局的人發現說是玩弄女性進了監獄,還遭報案人的暗算勒索了不少的錢。”我問:“怎麼說得跟小說電影中的情節一樣?”

“媽媽得知此事,一怒之下就跟爸爸離了婚,跟外國客戶跑了。”她顧不上我的問話,繼續說。我愈聽愈玄。

“你爸爸會是那樣的人嗎?那你媽嫁給他未免太慘了。”我替她惋惜。

“根本不是,是有人陷害。”她大聲辯護,小嘴顯露出倔強。

“那怎麼不是別人,偏偏是你爸,明擺著你爸不應去聲色犬馬的地方嘛。”我打趣她。

她臉脹得通紅,哭了起來。我不敢再說。

“爸爸說,定是媽媽商界上的同行暗地裡使壞,設的圈套引他上鉤。夜總會的按摩女先招惹的他,我的爸爸怎麼可能去做壞事?”她哭得傷心欲絕,她的孤獨無助,不被人理解就像冬夜瑟瑟發抖的亂葉落在無人的荒途,找不到任何光照的撫慰。

“如果是被冤枉,你媽原諒他這次,不就和好如初了嗎?幹嘛還跟老外瞎跑?”我疑惑不解地望著她哭得紅腫的眼。明知“打破沙鍋問到底”會讓她哭得更傷心,但這問題實在像設我跟前的故障我非得把它徹底清除,才能安心。

“事情不是那麼簡單。爸爸認為,他會請私家偵探幫忙搜索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估計倩倩也搞不明白,我暫且陷入重重迷霧中。她心理的陰影與化不開的痛也是我心底一揭就疼痛難忍的傷疤。

我們都是不堪被現實討伐的人,大人製造出來的麻煩雖然不想讓我們小孩插手,但已嚴重影響到我們的身心健康。不是我們願意變得沉默、叛逆,故意疏離我們身邊的人。我們給自己套上無形的枷鎖,防範別人不想與任何人來往,只是害怕有一天會有人揭家人隱私肆意添油加醋,無端渲染甚至狂轟亂炸破壞聲譽。

淚流在她粉紅的小臉上,此刻卻如劍刺在我的胸口。

我毫無掩飾說起我父母的事。外面瘋傳爸爸幾次與一女子在醫院門口有說有笑,還送那女子回家。沸沸揚揚的傳聞讓爸爸跟媽媽吵鬧不止,但並未走上離婚的絕路。我在大人們此起彼伏的份飛戰火中,開始想逃離這個喧鬧的世界。

爸爸變得越來越重視我,時常到學校去看我,帶我去後湖遊樂園,買很多好吃好玩的。平時五元錢捨不得買的麵包這下花幾十元買一份漢堡包絲毫不眨一下眼。看我一口口吃,他如孩子般燦爛的笑容讓我心裡更加難受。他很想探知我說些媽媽近期生活的動態,眼裡有迷惘而痛苦的光芒,他也很想以加倍的愛來彌補給我帶來的陰影。我默然無言,心中壓抑著無名的怒火,真想把吃在口裡的漢堡一口氣吐到他的臉上,香港如新集團並憤憤地指責:“為什麼您會這樣對待媽媽?”可是看他容顏憔悴,鬍子拉碴,英雄氣短的模樣我又於心不忍。

我說吃的穿的用的這些我都不稀罕,我只想您們的關係變回原先的樣子。爸爸把我摟在懷裡失聲痛哭,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眼裡湧滿了淚。他喃喃地責備著自己種種的不是。“爸,不要理那位阿姨,也不要陪她去什麼醫院!”我以為自己這話很有建設性。“你不明白,”爸爸似有隱衷,“那阿姨是爸爸好朋友的老婆,她患了絕症,晚期,活不了多久。不是在醫院偶然碰到,恐怕今生都不會跟她有來往。”

“病得那麼厲害,她的丈夫怎麼不管她?”同情中有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我問。

“她沒有告訴她丈夫自己的病情,說丈夫在外地幹活,高空作業,在腳手架上砌磚粉牆,非常危險,跟他一生,她也沒有幫丈夫做些什麼,反倒自己治病用去了家中不少的錢,趁還有不多的時間,現在唯一能做的是隱瞞病情,讓他安心工作,不讓他為自己擔心、增加他額外的負擔。”

“夠堅強,夠偉大!”我暗自稱道。

“您是怎麼得知她的病情的?”我嘀咕。

“她也沒有正面告訴我,是她的化驗單告訴我的。”爸爸沉痛地說。

“爸,跟媽媽說明這些,媽媽會原諒的。”

“她寧願相信謠傳,也不肯相信我。謠言可畏,讓她氣一段時間再說吧。”爸爸把我抱得更緊,或許我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知道真相且不與他對著幹的人。

爸爸別過臉,看著遠處遊玩的人群,淡淡地說:“爸爸這一輩子沒有大的理想,只希望你一生平平安安,不惹事生非,健健康康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我一古腦把要的話全部向倩倩倒了出來,說完後我把頭埋進了厚厚的被子裡面,倩倩走了過來,拿來熱的毛巾幫我拭去嘩嘩而下的淚水。窗外的雨聲似乎懂得了我們的心事,幽幽下得小了些。我們倆個彼此相對,都不明白為什麼大人們不能以朋友的心態去看待感情,少一些猜疑,多一些溝通與珍惜。

回家後,我把爸爸的話轉告給媽媽,媽媽怒不可遏。“你別聽他胡言亂語,他居然以這樣拙劣的手段誆騙你,還惡意詛咒那妖精女人得了絕症。她花容月貌,氣色好得很,怎麼可能得病?”

“真的,你原諒他吧。爸很可憐,他瘦了,也老了很多。”我望著媽媽被流言折磨得幾近變形的臉,不知該如何說服她。

二個月過後,一陌生男人來到外婆家,拿出一疊錢擺放在桌子上,跪在外婆的面前說:“她走了,昨天死的,謝謝您們一家一直以來對她的照顧,這些錢是她生前交待一定要還給您們的。謝謝您們全家,謝謝……”男人臉色蒼白,眼光失神,他輕輕地離開,孤單悽楚的背影裡留下無盡的愧疚與不安。我看見在他離開的那條路上,長出了無數朵嬌豔的百合花,潔白無瑕。一朵朵花開到了天涯,一份份愛匯成了江河。

那一天,我的媽媽從男人跪地叩謝外婆的威嚴中讀懂到了愛的不屈與偉岸,這放下身段的彎曲與成全讓她對愛的空間有了更廣泛的認識。男人的寬容與死去的阿姨的容量真正教化了她,讓她得以原諒了我的爸爸。

半年後,公安檢察周密查出了導致倩倩爸名譽掃地的幕後黑手,犯法之人被繩之以法,倩倩他爸的罪名得以洗脫。她的媽媽也終於被丈夫一直以來不離不棄的默默付出所感動。

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我陪倩倩還有她的爸爸一起到機場去迎接她的媽媽從國外歸來。

風搖著春天的氣息,晴和明朗。我已感覺到快樂從周身生出了根芽,因為包容,因為和解,因為容納,愛才會持久地散發它的能量。

我的心中突然跳出一首詩:我們都是一群流浪的鴿子,在各自的舊屋下放行,風雨飄搖的春日,失散多年的我找不到你呼救的草根,請許我爬上歲月的額頭,輕輕地告訴你,愛,需要空間,自由地呼吸。

其實,當我們去關愛一個人的時候,不是非要你以多大的努力去付出去犧牲而只要你能耐點性子靜靜坐下來聽聽與看看而已,關愛一個人更不是以奢華的物質來博取眾人的另眼相看以此增加自己的威望與榮耀,康泰旅行團更不是在你施予愛心的那一刻還質問自己的行為會不會受到旁人的非議。

愛是毫無設防的慈悲與理解,當別人遇到不順與災難時,你只要伸出手把你的溫度簡單地傳遞出去。一句暖心的話,一個友好的手勢,一個熱烈的擁抱,一個花香的親吻都是愛在呼吸在延伸在傳遞。愛不是統治、佔用與苛刻的捆綁與要求,任何的愛都需要給對方一方自由呼吸的空間,放愛一條生路,讓愛暢通無阻。愛是一種不知不覺真心友好的行為,愛存在于內心,寬容而赤誠。愛的強大不在於你呼喚的強度,而在於它本身給人以靈魂的滌蕩與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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